【黃漢華】
自古以來農業被視為國家的命脈，農業能自給自足，才能存活千秋萬世；稻米市場被迫開放後，台灣農業興起一陣改革風。能否勝出，讓台灣的農業也變成外銷產業，似乎有賴政府與民間進一步的合作。
去年12月中旬， WTO香港部長會議震驚全球。數千名韓國農民頭綁布條，聚集在會展中心外面，衝撞警察、焚燒旗幟、跳維多利亞港。甚至在鬧區上演三步一叩的遊行，他們不怕被捕，堅持以火爆手段抗議稻米市場被迫開放。
相較於激烈的韓國農民，台灣農民顯得沈默安靜。台灣在2002年加入WTO，國產米市場已逐步被進口米瓜分。
WTO在1999年決定台灣每年進口8％的用米量，然而，國人食米量下滑，加上實際進口量已達13％。等於台灣人每吃八碗飯，就有一碗是進口米，而且受WTO影響進口米會愈來愈多。
同樣是WTO會員，日本進口量自1995年起，從4％漸升到7.2％。韓國則從1995到2004年，自1％升到4.4％，2005到2014年從4.8％提高為7.97％。立法委員賴幸媛說，台灣一開始就進口8％，很不公平。
然而危機對有些人來說，永遠是轉機。當四、五年前，台灣入世陰影來襲時，也已經有不少農民有意識地改變作法，提高品質，迎戰進口米，化危機為轉機。
1.台東池上 打造米中精品
台東池上，這個月再度當上米王之鄉，已經是連續三次在全國米賽摘冠，今年冠軍林龍山是去年冠軍林龍星的堂弟，一公斤拍賣價高達新台幣2萬100元，比林龍星多出將近1萬元，也創下稻米價格新紀錄。
池上米，已經成為台灣最貴的米。
「我們不是栽培米王明星，而是全面提升池上米的品質，」池上鄉農會總幹事徐月娥說。小小池上鄉報名1月全國米賽的，就有四十多人，個個都達到國家一級米水準。
連奪三冠王的池上米有多紅？徐月娥發現，市面的冒牌貨最少有二十七種，仿冒率達九成，連對岸也有。儘管三年前，池上農會推行產地認證，包裝上印著「池農」兩字，但就像LV包，冒牌貨從沒停過。消保官為此還特地瞭解池上米收購情況，防止商家壟斷。
池上米打出冠軍名號，田園風光也跟著出名。池潭源流協進會監事簡淑瑩表示，遊客慕名而來，民宿生意變好了，證明農業能帶動觀光業。
自然環境是造就池上米的原因之一，新武呂溪沖積下來的礦物質，是最好的天然肥料，也適合栽植有機米。簡淑瑩說，東部米鄉從池上向北延伸到富里、玉里，往南到卑南、關山、鹿野，成為地方特色。
2.台中霧峰 香米奇蹟比衛生
不讓東部獨霸台灣，西部也出現新米鄉。台中霧峰的益全香米，標榜衛生好吃，農民收益多了一倍，每公斤可賣50～105元，是一般米的兩、三倍。
霧峰鄉的中投公路旁，才拿到全國亞軍的米王蘇明溪，和太太林淑鈴拿著鋤頭，站在祖先留下的田裡，凝視一大片黃澄澄的油菜花。「2月4日立春這天，就要種下益全香米，」暖暖冬陽下，他手指隨身攜帶的月曆卡，眼角閃爍著希望。
益全香米是霧峰農會推廣的新品種，米粒如同珍珠，晶瑩剔透，Q軟可口，散發芋頭的香味。香米不僅讓霧峰在全國米賽一鳴驚人，兩次連奪第二、三名，還變成台灣新米鄉，被東部的池上、關山視為頭號勁敵，組團派人參觀生產流程。
霧峰農民因應WTO，經歷了一場天蠶變。
2001年，霧峰農會勸說農民放棄原有的台7號、8號蓬萊米，改種香米，種植面積從當時的七公頃，增加到現在的七百公頃，短短四年擴大十倍，幾乎占了霧峰稻田的一半。
此外，農會以每公斤27元，高於市價收購，每公頃每年利潤有10到12萬元，至少是一般米的一倍，耕作農民於是從十五人變成三百人，成長二十倍。
「別人四、五十年的成果，我們四年就追上了，」輔導農民栽種的農委會農業試驗所助理研究員賴明信驕傲地說，儘管東部也種，他相信，源自合歡山的烏溪所灌溉的霧峰香米，就是不同。
霧峰香米真的不同凡響。去年11月二期稻收成，全國糧商搶成一團；農會去年秋天到汶萊舉辦試吃會，一個月內被訂走九百公斤。看好香米前途，農會生產香米鍋巴，今年還要推出清酒、發芽香米、糙米等新產品，和池上米打對台。
為什麼霧峰能有香米奇蹟？要平均年齡在六十歲的農民，放棄熟悉四、五十年的品種和耕作方式，是怎麼做到的？
農會和農民建立契作關係，打組織戰是成功關鍵。推廣股長詹志雲表示，最早加入的十五個農民，肩負種子責任，向鄰居、親友宣傳香米的經濟價值，一傳十，十傳百，如今已建立八個產銷班。
進修學習是另一種推廣方法，在全航客運工作的蘇明溪，下班後和太太林淑鈴輪流走進教室，當起賴明信的學生，上課做筆記，回家讀講義，累積心得，種植水準自然提升。
「你的稻子倒伏了沒？」，農民在田埂間如此問候著，這句話取代「你呷飽沒？」，成為霧峰農民最時髦的見面語。香米稻稈纖細，若不注意，便會倒伏，這可是丟臉的事，農民承受同儕壓力，為了不被看笑話，只得常檢查農藥、肥料，品質於是精進。
安全衛生是農產品的保證，霧峰農會在2004年，接受農委會、台中縣府補助，砸下6000萬元，添購香米專用的乾燥機、揀米機，是全台第一個以衛生條件拿到CAS的加工廠，通過ISO認證，連續兩次被農委會選為全台唯一的觀摩廠。
「看到我們的設備，東部人緊張囉，遇到對手了，連忙開會商討對策，」農會供銷部主任陳永斌自豪地笑著，他認為，香米有好成績，加工廠功不可沒。
3.台南後壁 夢美人回銷日本
不僅霧峰，台南後壁今年也和日本人做起米的生意。聯發碾米廠老闆陳水盛苦思因應WTO，卻創造出「日本原種、台灣產製」的雙贏局面。
後壁是紀錄片《無米樂》崑濱伯的家，烏山頭水庫灌溉這裡的米，被日本滋賀縣的中島美雄商店看中，找上陳水盛簽定契作合約，就這樣，日本的夢香品種飄洋過海，2月初由九十三位農民，埋入五十公頃的農田，生根發芽，成為「夢美人」米。
中島商店要讓台灣生產的夢美人，闖進日本人的生活。社長中島隆太郎說，他們和米店組成行銷之友會，由店面賣給一萬個家庭，如果一家米店一年能賣兩千一百六十公斤，相當於賣給三十六個人，就招待來台旅遊四天三夜。
聯發行銷顧問陳建璋說，後壁種植成本是日本的一半，6月收成，就做成五公斤包裝米，打著台灣米的名號，銷往日本。如同霧峰香米，夢美人有特殊香氣。日本售價每公斤200元，比大名鼎鼎的越光米貴50元。
4.花蓮農場 寶石彩色有機米
台灣是稻米改良品種最多的國家，花蓮農業改良場創世界先例，把有機白米變成七種彩色米，每個顏色還取了寶石名字：黃水晶、紫瑪瑙、黑金鑽、綠翡翠、藍碧璽、琥珀玉、紅寶石。
彩色有機米好不好吃？安不安全？環境課長羅李煙拍胸脯說，衛生無毒又好吃，還有生薑、山苦瓜、蕃茄的營養，由於經過特殊處理，不必搓洗，就可立即烹煮。
研究兩年的彩色米，是怎麼做的？這是農改場的最高機密，羅李煙不願透露。由於新奇，已有三十多家業者爭取代理權，農改場正為如何評選而傷腦筋。
10％好米帶來新希望
不畏進口米衝擊，打進國際市場，已成為台灣農民的共同願望。
去年12月的一場精品米評鑑會，十三家米商為了能代表台灣參加國際食品展，準備了厚厚的說明資料。這是一場角力賽，最早外銷日本的花蓮富里的富麗米，便是搭國際食品展的便車，前往紐約、日本、香港，尋找商機。
銀川農場場長賴兆玄對著台下，用一張張幻燈片展示農田。他的田裡架設好幾部攝影機，連上網站，馬上能看到農田現況，生產履歷可以追查，一目了然，坐在台下的台大農經系主任徐世勳直點著頭，他看到了台灣米的希望。
「WTO對我們影響不大，」率領七十三個農民種植有機米的賴兆玄認為，銀川米以品質取勝，外銷加拿大、港澳，在這裡，種植一甲半到兩甲的農民，年收入最少有60萬元，遠超過農戶平均所得20萬元。
日本是值得開發的國際市場，他們喜歡剛收成的新米，日本米在9、10月收成，台灣的一期稻可趁其空檔，在6、7月銷往日本，搶攻市場。
日本米昂貴，是國際價格的九倍，農糧署糧食產業組長陳建斌認為，炒熱池上、霧峰產地，在台灣一公斤賣100元，銷到日本，還可拉抬行情，改善農民收益。
WTO刺激農民求變，生產特色好米，可是，產量至今還很有限。農糧署估算，僅占5％到10％。
要進一步打敗進口米，農民努力的空間還很大。
他山之石：日本
外國米進得了國門 進不了超市
網路正流傳一些照片，那是用彩色魚漿、多種食材、米飯做成的卡通造型便當，這是日本人鼓勵兒童多吃飯，想出來的花樣。
米食傳統是日本人的根，他們不願丟棄，儘管身為WTO會員，保護國產米卻很有一套。
米農自律 保護知名米種
日本人不願意失根，不但極力阻擋外來米，還努力到海外拓展稻米種植。以種植超過四十年的越光米為例，日本種植面積超過35％，政府訂定標準作業流程，日本人拿著這項標準，到澳洲、美國生產，擴大領域。
台中霧峰夢美人專業區執行長吳金珠，去年11月參觀全日本米價最高的新潟產區。
她發現，日本發展地方特產米，農民都有共識，彼此約束，不讓特有品種外流，成功保護米種。
新潟縣魚沼是CB頂級越光米的唯一產區，農民自律，約定不能攜帶種子到外地，由於產量不多，價格不菲，成為當地特色。而山形的月之光米也如此，因為是地方特產，銷路很理想。
日本人每年吃六十公斤米，比起台灣人多了十二公斤。他們偏愛國產米，間接抵擋了進口米。
農林水產省官員Tomochika Motomura也不喜歡進口米，他在去年底就對《時代》（Time）雜誌表示，「增加進口米量，實在沒什麼好處，反正日本人也不常吃」。
進口米用來救濟他國
1993年，氣候嚴寒造成歉收，日本只得大量進口稻米，當時有報導指出，米袋裡有死老鼠，電視連續舉辦試吃節目，試吃者覺得難以下嚥，日本人完全相信這些說法，寧可多花幾倍錢，到黑市排隊買國產米，也不想嚐一口廉價的進口米。
進口米鮮少進入日本超市，不易流入家庭，絕大多數都進了政府糧倉，當成救濟他國的食物，即使進得了超市，因為加稅，售價都很昂貴，對日本米不構成威脅。
日本還對進口米採取嚴厲的檢疫措施，以農藥殘毒來看，得通過五百七十九項檢測的層層關卡，才准放行。
日本對進口報價也刻意壓低，外國農民賺頭不多。美國阿肯薩斯大學農經系教授韋爾茲（Eric Wailes）推估，進口米到了日本，離岸價格立刻會掉四成。
在WTO的巨浪下，日本花盡心思，保護稻米，台灣農民除了改善品質打造品牌，政府除了一再在WTO談判下退讓，是不是還有其他空間，保住台灣的米鄉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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